你知道吗?传闻每过一段时间,世界上就会出现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ta 可能和你生活在同一个城市。
和往常一样,邓秋白走到那个偏僻的公交站台,等待着永远晚点的公交。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像完成每日任务一样,随手翻着新闻,打发无聊的时间。
一阵海风吹在脸上,让他本就乱糟的头发显得愈发凌乱,冷风从脖颈的缝隙钻入衣服,腥冷粘腻像一条毒蛇。他眉头紧锁,暗想自己在这个城市生活二十余年,却不曾耳闻这位与他同名的名人。
传闻每过一段时间,世界上就会出现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纵观历史文明数千年,那些死去、还未死去和正在死去的人中,倘若真的出现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倒如同掷硬币直立在地面上,,不觉得有那么意外,可现在那个人真真切切地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城市。
他塞在衣兜里的手无意识攥起,天色渐暗,配上低沉的海浪声,平添一分孤寂。顾盼,依旧不见公交的影子,反倒是肚子先捉到了饥饿的「影子」,揣着兜里那几张零钱犹豫许久,决定在自动售货机买一个面包——感谢这个伟大的发明,至少让他在没有街边小摊的时候不至饿死街头」,他暗想。他蹲在路边狼吞虎咽,最后一口才觉察到些许面包的香味。此刻终于有人注意到他,像可怜流浪汉一样施舍给他十元纸币。他怔愣,在考虑拿它换一罐啤酒之前,平日里惯常匍匐的尊严先一步拔地而起。
可能我真的像流浪汉,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依靠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政策,建立起市场经济体制,先是旧三件到新三件,又是现在的「三十件也说不清人民的幸福」,唯独我是被时代抛弃的一颗尘埃,被命运的马后跟踢着脑门心,过渡跳跃的时候头朝下摔进贫困的深渊。
海风呼呼吹过,像谁在低声地嘲笑。一股焦躁隐隐笼罩着他,在这样吊诡的环境中,他只想逃。而当迈开腿时,他却顿住了。
莫名出现的海风,使他遍体生寒,他恐慌而茫然地环顾四周。旁边那台破旧的自动售卖机孤独地立在那里,仿佛刚刚便漫长岁月的洗礼,风雨的雕琢。可是记忆里的这台自动售卖机连同其他分布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数百台贩卖机是几个月前刚放置的,属于政府申报「全国文明城市」的规划之一…而脚下的公路,一头延伸到远处的海滩,另一边通向远处,仿佛和天连在一起。没有来路,没有去路。空气诡异的清新,完全不像两千年的西安,即使是海边,空气里多少带点「先进」的气味儿。这里微尘太少了,仿佛是另一片时空。惊悚的感觉从他的脊背延伸到全身。
他僵在了原地,他试图告诉自己,只是错觉。或者是某人在他的知觉里植入不属于任何人的精神投射,会不会牵扯那个同名同姓的邓秋白失踪案?他揉了揉眼睛,仍是陌生的海边;掐了掐自己,感受到了疼痛。一切都是那么离奇,这世界处处违和又悚然。
他慌乱地拿出手机,想要验证自己和原来的世界尚有一些联系,却没信号。他的思绪像一个肥皂泡,突然间碎裂,无数块想象碎片刺向周围的空气。是被困在自己的梦里面了吗?是跳跃在到另外一个异世界了?还是通过某个特殊的行为穿越到未来?他坐在候车亭,掩面沉思,努力捋顺乱成麻的思绪。
销售套房的巨幅广告滚动到下一页时出了些故障,邓秋白回头看,广告里的女人举着大喇叭,喇叭口正好对着他的脑袋,进行着某些互动,好似真有聒噪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他把挪远了一些。
如果是某个特殊的动作使他穿越了,那究竟是什么动作呢?他试着把手揣在兜里,指纹和零钱表面的纹路摩擦许久,直到细汗从指尖和零钱的表面浸出,他走近自动售货机,再次买了一个相同品牌的面包,学着之前的动作,蹲在路边吃起来。每一口咬下去,藏在面包缝隙里的空气像水果汁液般迸溅出来,钻进他的嗅觉细胞,是一股麦芽糖的香甜味。面包很快吃完了,什么也没发生。
要做到那个特殊的动作,一定要保证控制好变量,一点细微的变化,引发的效果都会如同蝴蝶扇翅引起大洋彼岸的海啸般的连锁变化。什么变量他没有控制呢?一次是最后一口才意识到面包的美味,一次是第一口下去就感受到了面包的甘甜,他猛拍自己的大腿跳起来,是饥饿感!第一次吃了面包后,他就不那么饿了,所以他只需要过一段时间来,等到他饥肠辘辘之后再来尝试,从路人不屑于正视的角度来看,这和鸵鸟天真地把头埋进沙子就能躲避危险一样愚蠢,然而这样的自我催眠起到了必要的安全感和踏实感。
一种瘙痒感从全身传来,几扇肺叶上像有无数的蚂蚁爬动、叮咬,烟瘾犯了,他拐进一家便利店,在柜台上拿了一包烟,神经质地在自己的兜里找打火机,半天没找到,在旁人看来他可能像在给自己挠痒却又不知道究竟哪里痒,只有胡乱抓挠那样狼狈,终于在衣服的内兜里找到了打火机,他拇指连摁三次才把火点燃,本来已无气的打火机靠残存在棉管里的余气工作着,他嘴叼着烟,猛吸里面包裹的烟草味,慢慢冷静下来,围着火苗乱转了几圈的烟头才终于在打火机熄火前被燃红。他倚在便利店的门框边,慢慢滑下来,蹲在门口,平静地观察着周围的陌生环境。
「先生,您本次共消费十元,请问是微信支付还是用现金?」服务员的口音有些奇怪,不像是纯正的普通话发音,反而像外国初学者刚开始有效学习汉语口语那种生疏的口音。
他掏出十元纸币递过去,服务员虽然算不上特别美丽,但也是有几分姿色,嘴里像含了枣一样,脸颊肉嘟嘟的,准是正统的中国姑娘。
「抱歉啊,刚才失态了。希望没有惊扰到您。」他恢复神气,准备和她闲聊几句。
「没有呢,话说先生不是本地人吧,听口音像是南方人。」他注意到燃过的烟灰柱断裂,砸落在他那抹布似的裤子上。
「啊…对的,我是来北方探望亲戚的,但是苦于没找到,已经在街头流浪几周了。」邓秋白从小到大绝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出远门都很少见,这只是他的说辞。
他捏着烟盒,无意间看见生产日期:2071.4.21,怎么?这是七十年后的中国?为什么这包烟刚好是十元,而不是四十元、五十元?是因为那个人刚好给他施舍了十元?他呼吸短促,带着一些疑虑,烟被他牙齿咬的扁平。
「吓死我了,刚才您就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和小时候玩的游戏一二三木头人一样。请问您的那个亲戚住哪儿?说不定我可以帮您找到。」服务员已经为他的虚假悲惨经历骗得面露同情了。
「一二三木头人,真是令人念旧的游戏。不知道是游戏本身能给人带来温柔的回忆,还是一起游戏的人让回忆蔓延处尽显温柔。」
「先生躯壳下面困顿着一个有诗和远方的灵魂呢,而且似乎还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服务员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跃动,有一瞬间,邓秋白看见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坐得端庄,玉指熟练地在黑白键上演奏莫扎特安魂曲,台下台上的耳朵都沉溺于享受。
邓秋白想到了一个人,关于她是邓秋白不会轻易地与人分享的珍宝,这些珍宝锁在脑海深处的保险柜里面,连自己都很少拿出来,放在阳光下观赏。但是此时此刻,他有种想与这位服务员娓娓道来的冲动。
「不要回忆、不要回忆、不要回忆!」一个声音阻止他继续回忆,这声音来自地狱深处,从天上飘来,凭空产生于耳边空气,地面的沙粒碰撞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无不重复着这四个字。他窒息地瘫软在地。
「先生,您说的地址在几年前已经改名了,百度上显示现在是在复古村的一个街巷里,希望您能顺利找到那位亲戚,有任意的毛病随便什么时间都能返回寻找我的帮助。」
邓秋白双手撑在柜台上,并没有倒在地上。他接过从机器里吐出来的纸质地图,热乎乎的,狼狈地逃离便利店。
他的眼睛盯着左脚。一步。又盯着右脚。一步。右边鞋上不了解什么时候多了几道划痕,他皱了皱眉头,这鞋有这么旧了吗?以前没觉得啊。
他正沿着地图上标粗的那条公路慢走。「不知道该做什么,那不如就去看看吧。」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一步步向前走去。至于面包难题,等他饿了再回来就好了,毕竟这段路很近的。他这么想着。
明明他每天徒步从那里走到车站也不过十分钟左右,但这样一个世界里,距离那所谓的亲戚家似乎有些过于遥远。服务员告诉他,他需要沿着公路走到另一座城区。两个城区被恒河分割,以如果桥相连。两个都是他没有听过的名字,搞不好甚至不存在于汉语里。这个七十年后的中国虽然使用的仍然是汉语,然而,是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汉语,就不好说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未来的世界没有以一场大雨迎接他。试着去想象了一下自己被大雨淋成落汤鸡的样子,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晴天,晴天。奇怪,出门的时候还是乌云遍布,但是对比于其他种种怪事,这已经不值得他过渡出乎意料。
他依然不知道穿越的变量究竟会是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至少除去这个变量之外的其他因素,都仍然或多或少隐藏着相似性。
他看着前方,欲哭无泪。依然看不到公路的尽头,而那条河和那座桥,更是连影子都看不见。
但这一路上他能确定,他并没有看见岔路。对于他记忆条件反射般的质疑,它向他表达着强烈的不满。这条路直直地通向前方,连抉择的机会都没给他过。
平复了寒气,他却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因为理论上是存在路标的。按照以往的经验,路标上会有路名,还会被大公司打上广告。很好,有路标,就能够找到正确的地点,现在不容易问路,有路标是在是一件美事。
但是经验只有后半句生效了,偌大的广告牌,上面的风格与他刚才所在的城市的风格很不相同,不是传统的混凝土的结构,而变换旋转的 3D 荧幕,很奇怪,理论上只出现在大型机场与大型火车站的的广告牌为何需要放在一个看上去很偏僻的三岔路口,他愈发的焦虑。
抬头看看广告:是一首诽谐,君他顾盼两岸,总恨难见隔弦。世纪倏忽远逝,何处能觅君踪。
很奇怪的诽谐,刚才还在江岸,隔弦又是啥意思,世纪为何又突然消失?方疑惑,广告牌里的画面却变成了新闻联播的格式,那首诗移动到了主持人和嘉宾的后面,主持人还是很标准的中年女性。嘉宾是一位戴着眼镜的男性,很有教授气息,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嗯,对,很像他大学期间的一个舍友—MY BEST FRIEND,要是过去,他应该也是博士了吧,毕竟他……
主持人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据了解啊,这个是邓秋白先生失踪前的最后一首绯谐,邓秋白先生是都市作家的代表,但他的诗又很具有自然的气息,比如说经常把路比作江,还把一些物理知识放到诗中,那么很多人推测,邓秋白先生是在去车站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心上人,所以就很想要去寻找心上人而不被其他人所发现的,那么作为邓秋白先生最好的朋友,萧逐天先生你的看法是……」
「他个人的看法并非如此。」好熟悉的声音,太奇怪了,为什么萧逐天也会在这里?「最近几次我和邓秋白在私下一起饮酒取乐,邓秋白近期的想法完全扑在弦理论上,我们大家都知道,弦理论是三十年前被完善的,而这在量子力学范畴上似乎提供了一种能轻松实现时间虫洞的方式,而我们大家都知道,在十的十的二十八次方米外,会存在一个与我们一模一样的地球,这个被我们称作平行世界,是完全一样的世界,但若不是这个距离,而通过弦……」
他在说什么,弦理论成熟,不是很多科学家都将其推翻了吗?太奇怪了,他正思索着,后面突然传来了声音,「终于找到您了,邓秋白先生,想不到您来复古村(指保留原始风貌的城市)这边体验生活了。」
他惊讶地回头,只见到一个笼着不断变幻色彩的云霞般朦胧的身影,脑子瞬间有点发懵。那身影却贴近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先生,一会儿一定要迅速握手,清明只有一瞬间,不然的话……」那身影猛然向后退去,他忍不住跟上,可距离却越拉越远,一米、两米、三米……突然,一只白皙纤长的右手出现在他面前,而那道身影也清晰了起来,紫色的长发、绿色的眼瞳、纯白碎花的和服,还有那脸上密密麻麻的纹身。
这个年轻、古怪又可爱的女孩啊……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划过了没办法理解的几个形容词,心中涌上一种说不清楚的感情。他迟疑了一刹那,那只手突然变得像软泥捏的一样,那个身影又重新被云霞笼住,就连女孩的声音都断续粘滞了起来:「这不就,走不脱,了吗……可——恶——小……邓秋白……下……个……」
面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混合的油彩,天空、道路、广告牌;身后的一切又是水洗过的褪色,商店、贩卖机、公交站。明明路那么长,所有的事物却都贴在一起近在眼前。不会是为了贴近饥饿感反而饿过头了吧?他开始默数自己的呼吸,想尽快平静下来,可是数着数着心里却更害怕起来。
都好久没喘气了脑子你在自己瞎数什么啊!都好久没喘气了脑子还能数数的嘛!!都好久没喘气了还想东想西吐槽啊!!!都好久……
伴随着失足坠空的虚无感,他猛地睁开了眼睛,萧逐天打开了呼吸机的开关,用手电筒照射他的瞳孔,然后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的脸色,仿佛真正关心他地说:「辛苦了,这一回有效时间多了四十八秒,现在肯定又饿又渴吧。」萧逐天用纱布缓缓擦拭他额头的汗水,状若无意地问道:「还记得多少?有梦主的信息吗?」
邓秋白紧紧抿着嘴,狠狠地瞪着他,他却一副无辜心疼的样子:「我也不想用这种办法呀,不是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了嘛。」
邓秋白还是一言不发,萧逐天无奈地叹了口气,举起他毫无知觉的右手紧紧地握住:「难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握了手就要合作。更何况我可是你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相信你狂言妄语的 BEST FRIEND。不分享信息可不行啊,我的梦游平行宇宙搭档。」然后萧逐天凝视着他空洞的双眼,似笑非笑地说:「别说你刚刚是实眠,做的是普通的梦哦,数据清清楚楚,脑波极其活跃格式塔却消失了。」萧逐天虽然语气轻快,但是眼神越来越冷:「捕获、拟合都没问题,你的、我的、我们的模型更不会骗人,除非……」
萧逐天立刻笑成一朵花:「好嘞~!我先出去,你抓紧时间实眠一会。」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快推开门了,他忍不住嘲讽一句:「多跟我待会或许你也能梦游仙境,搭档。」萧逐天回头一脸严肃:「一般人也就罢了,同为科学家怎好说这么没有依据的话呢。我们测试了这么久,目前尚未发现虚梦通过任何一种方式传染哦。」随即像一阵风般离开了房间。
其实他知道萧逐天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大概是被那死一样冰冷的体温吓到了吧。他俩做了这么久实验早就心知肚明了,谁说虚梦不传染呢,它不正游荡在他这临近死亡的气息与命运中吗?他看着空空荡荡纯白无暇的墙壁,慢慢闭上了眼睛,回味起这一次梦中经历,广播、香烟、女孩,她最后说什么来着?